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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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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春的晨間籠著一層薄霧,遠處有抹素白的身影,若隱若現,像是快要融進霧裏,教他莫名心慌地加快腳步,正要出聲喊時,他卻震愕住,不知道自己在著急什麽,更不明白自己在慌什麽</p>

他強迫自已緩下腳步,直到走進後院,那抹身影清楚地出現在他眼前</p>

杜小佟正望著桑樹若有所思,想得極為出神,就連他靠近都沒發現,而他順著她的視線望去,只見昨兒個還肥綠的葉竟然翻黃,甚至整棵樹有枯萎的跡象,教他猛地停下腳步</p>

懊死,他竟忘了這回事……她,會發現原因和他有關嗎?</p>

杜小佟無法理解地看著桑樹,不能明白擱在棚子底下的紅薯莖怎會枯了……大雨過後,烈日確實會讓一些嬌女敕的初芽枯黃,可問題是紅薯莖是她親手處理的,再者桑樹向來禁得起日曬,沒道理會枯黃的</p>

她不解的搖著頭,向後退上一步,像是撞上什麽,嚇得她趕忙回頭,一見是藺仲勳,先是楞了下,而後口氣不善地低罵,“你站在我後頭不出聲,是故意要嚇人嗎?”</p>

“說這話就太冤枉人了,我正要開口,小佟姊就轉過身撞著了我,說到底是小佟姊該先跟我道歉才是”藺仲勳神色自若地道,將憂慮藏在深處</p>

“你……”她像是突地想到什麽,驀地閉上了嘴</p>

“今兒個要做什麽?”不給她思索的機會,他啟聲問著</p>

“你……去把前院那片田翻整過,晚點要栽紅薯”她不假思索地發派工作,一並將剛才腦袋裏出現的奇想拋到一旁</p>

“怎麽翻?”</p>

杜小佟閉了閉眼,無奈地搖了搖頭“去棚子裏拿鋤頭,知不知道鋤頭長什麽樣子,一兩少爺?”</p>

“說來也巧,我還真不知道鋤頭長什麽樣子”不是故意打斷她的思緒,而是他真不知道鋤頭生得什麽模樣,不想待會拿錯,惹她訕笑</p>

杜小佟頭痛地捧著額“走”</p>

回頭拿出兩把鋤頭到前院,她示範如何翻土,如何整地,埋了稻草灰,攪和過後再掘成一列列的土墩</p>

扁是這些工作,就足足讓他忙了一個早上待用過午膳後,他又去端出一桶桶泡著水的紅薯莖,很意外早上枯黃的紅薯莖,這下子竟又鮮綠了起來</p>

這怎麽可能?他詫異不已只因經他碰觸的花木皆會枯黃而死,不管再怎麽救治也沒用,可是這紅薯莖才一上午的時間……他不由看向籬邊的桑樹,竟猶如昨日般鮮綠,綠葉隨風沙沙作響</p>

他楞住了,無法理解</p>

“還杵在那兒做什麽?快搬呀”杜小佟從前院走來,就見他端著水桶望著桑樹發楞</p>

他沒應聲,只是望向她半晌,才緩緩地朝前院走去</p>

難道是她?可她到底有什麽本事?</p>

苞著杜小佟種植著紅薯,他以餘光偷覷著她烈日當空,她的小臉被曬得紅撲撲的,她的長發隨意挽成髻,此刻有幾綹從鬢邊滑落,被額邊的汗水浸濕,但她卻壓根不覺得苦,口中不斷地念念有詞</p>

“……你再怎麽盯著我,你今日還是只有紅薯可以吃”她突地橫眼瞪來</p>

藺仲勳揚起眉,對於餐餐紅薯,他早已心裏有數,眼前引他註意的是——“你在跟誰說話?”</p>

“跟你,不然呢?”她用力地嘆氣真是的,留下他真是自找麻煩,沒能幫上多少忙,反倒是問題多如牛毛</p>

“在跟我說話之前,你一直念念有詞,到底在念什麽?”她的話是含在嘴裏,沒出半點聲響,從他的角度望去,他沒法子讀她的唇語</p>

“念……”她神色有點為難,有點羞澀,最終低聲道:“我在感謝紅薯”</p>

“感謝紅薯?”他微瞇起眼,稍稍退離她一點敢情是個傻子?跟紅薯莖說話……病得挺重的</p>

“你那是什麽表情?我感謝它有什麽不對?我感謝它活下來,感謝它替我長出碩大鮮甜的紅薯……算了,跟你這種天之驕子說,你也聽不懂”像他這種人,根本就不懂何謂感激,說再多都是白搭,浪費她的口水</p>

“你跟它說一說,它就真的會長出碩大鮮甜的紅薯?”有沒有這麽玄?所以只要他如法炮制,經他所碰觸的花草樹木,全都會死而覆生?</p>

杜小佟當他在嘲諷自己,懶得搭話,把工作交給他,逕自到田裏巡視水量,但一走到田裏,見秧苗綠黃交雜,教她楞在田埂上說不出話</p>

這到底是怎麽回事?紅薯莖、桑樹、秧苗……這都是昨兒個他碰過的</p>

難道說,他是聽誰的命令,故意要毒死她的作物?但……沒有毒,她用銀針驗過了,再者枯黃也不是全數,就如這枯黃秧苗也是穿插著……</p>

她百思不透,更想不透自己招惹了誰,要說她的夫家王家,當初他們同意休離了她,可盡避她已非王家的人,也絕對不允她再改嫁,所以給了她一筆錢,要她一生守寡,要是他日她違逆了誓約,她就得賠上性命換得貞節牌坊</p>

但她不認為他和王家有什麽關系,盡避王家是富戶,但他的行為舉措皆有上位者的氣勢,那氣質是與生俱來的,意味著他的出身肯定高貴,非富賈即重臣之後</p>

而且雖不明白他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麽,至少他還挺安分的,可是,這作物枯黃偏又是事實……思來想去,她嘆口氣下田處理枯黃的秧苗,暫且先將這事丟到一旁</p>

翌日一早,杜小佟覺得自己快要瘋了</p>

原因無他,就出在前院那片紅薯田,放眼所見,幾乎所有紅薯莖都垂頭喪氣,而仔細端詳,即會發現,快枯死的紅薯莖全都是他栽種的,而她親手植的,全都還活得好好的</p>

這是什麽邪門事?她該要找他問清楚嗎?問他為何這麽做、可真是他所為?</p>

這麽做也太愚蠢了,一目了然是他所為……但是,他又是如何不用毒而能讓農作枯萎?</p>

一連兩天,搞得杜小佟一個頭兩個大,想了下,她最終決定——</p>

“照顧包子?”藺仲勳詫道</p>

“包子的病情時好時壞,很讓人頭痛,沒人在旁看顧著,總教人不安心”杜小佟臉不紅氣不喘地道總不可能要她說,對他的懷疑已屆極限,她不能再放任他荼毒她的農作?</p>

不管他是怎麽下手,又是為何如此做,最簡單的做法,就是別讓他靠近所有的農作</p>

藺仲勳微揚起眉,掃過外頭的紅薯田,心裏有數</p>

恐怕她已發現他的問題了……她對他的感覺會是厭惡、恐懼?年幼在宮中時,一回不慎被個女官瞧見他握在手中的含笑花瞬間雕零,她嚇得說不出話,他為此不快,也不想有流言傳出,於是找了個說詞將她賜死</p>

而她呢?垂眼瞅著她,她卻是望向他處不看他是恐懼吧……那才是常人會有的反應,接下來,她是不是要開始想法子趕他離開?</p>

省省吧,他要是不想走,誰也不能讓他走</p>

但眼下,他還是乖乖地踏進那群孩子的房間這兒比他的房間大了些,裏頭有一張大通鋪,角落裏擺了兩張木板釘成的長桌,上頭擺著書和筆墨紙硯,猜想是他們的書案,而唐子征就躺在床上,雙眼緊閉著</p>

藺仲勳往床畔一坐,托著腮,透過窗子望向外頭,杜小佟正在整理紅薯田,將已不能用的挖出,其餘的看不出她做何補救,只是像昨兒個一樣,對著紅薯田念念有詞</p>

念那些哪有用,昨兒個他也念了,可今兒個一瞧,還不是全枯了!</p>

懊死!他明明是人,卻不像個人!扁是當個皇帝,他就已經當過了幾百回,一次又一次地重覆他的人生,在三十歲死去,隨即又重回初生之時……他不是沒嘗試改變,但再怎麽改變也無濟於事</p>

時間一久,他的個性開始扭曲,開始恣意妄為,視人命為螻蟻,可一次次地重生讓他發現,一切均是天命定數,宮裏多死一百人,昆陽城就少死一百人,從洪荒到大旱轉變為瘟疫到蝗災,不管他如何阻止,該死的人數還是得死,而他這個最該死的卻總是在死後一再重生</p>

重覆重覆,不斷地重覆,早已超過幾百回!</p>

他將企圖狙殺他的官員除去,將每一步布得無懈可擊,眾人皆說他料事如神,可天曉得他這人生早已重覆幾百回,再傻也記得住再者,他就算面臨再大的危難都能全身而退,是因為他的死期未至,他必須活到三十歲那一年,因為各種不同的原因死去</p>

所以他放任自己在三十年裏盡情地興風作浪、玩弄人性而人性確實是黑暗的,他屢試不爽,會變的始終會變,不變的至今也只有一個單厄離,所以這一世他已經放棄殺他的念頭</p>

可是她,他不知道她該不該出現,但她親手栽種的霜雪米,卻是他重覆幾百回的人生裏沒出現過的,所以他才會為她出宮,只為了一探究竟</p>

他想知道,他是不是可以停止這永無止境的重生、是不是可以讓他重入輪回?如果可以,他也想知道為什麽自己的人生不斷重覆沒有盡頭,更想知道為什麽被他碰觸的林木花草就會枯萎……如果他不是人,為何他卻在人世間裏不斷地重覆生與死</p>

他必須找出答案,跳月兌這乏味至極的人生,但是她……她已經發覺他的不尋常,對不,否則怎會把他趕進小屋裏?</p>

她總是物盡其用地差使他,豈會給他涼缺,照顧生病的包子,所以……她發現了,恐懼了,接下來呢?藺仲勳褪去笑意的俊臉冷鷙懾人,說不出心底是怎生的滋味,但他隱隱察覺,他並不想在她臉上瞧見半點恐懼,哪怕恐懼的源頭是自己</p>

他垂眼思忖著,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一旁傳來細微的申吟聲,他緩緩回頭,就見唐子征正掙紮著要起身</p>

“你要幹麽?”藺仲勳托腮問著</p>

“……你為什麽在這裏?”唐子征滿臉不自然的紅暈,生病讓他的鴨子聲猶如石子磨過,更加粗礪難辨</p>

“小佟姊要我來照顧你”</p>

“你叫她小佟姊?”他怎麽看都覺得這男人比小佟姊要大上十歲</p>

他聽燒餅說了,這人被小佟姊取名為一兩,目前是留在家裏當差的,不過聽說不怎麽管用,老是氣得小佟姊臉色發青,不過聽說昨兒個兩人有說有笑……不知道是燒餅看錯,還是這男人是有目的要接近小佟姊,不管怎樣,等小佟姊來看他時,他一定要提醒她小心提防</p>

“稱呼”她是主,他是從,稱呼是必要的</p>

唐子征微瞇起眼,總覺得眼前這男人,和在城裏遇見時截然不同,眼前的他看起來森冷得教人不敢直視,就算他說了是小佟姊要他來照顧自己的,他也不敢使喚他,只能勉強地爬坐起身</p>

“你要幹麽?”藺仲勳依舊懶懶托著腮,註視他極緩慢地朝床畔方向移動</p>

“……我要喝茶”本來不想應的,但既然他問了,那就麻煩他了</p>

“在那”他用下巴指了指小矮幾的方向</p>

唐子征無力地閉上眼既然沒要幫他,幹麽問他?</p>

很認命的,拖著沈重無力的軀體,他像蟲般的朝矮幾方向蠕動,這時——</p>

“包子哥,吃飯了……你在幹麽?”</p>

燒餅手上捧著木盤,不解地望著他,跟著後頭進來的油條牽著餃子,細聲問:“學蟲爬嗎?對身體有幫助嗎?”</p>

“……倒杯茶給我”唐子征欲哭無淚地道瞧,他們上私塾有什麽用,連他是什麽處境都不明白!</p>

燒餅趕緊將午膳擺在桌上,回頭時,油條已經把餃子給抱到床上,順便替唐子征斟了一杯茶,唐子征忍不住牛飲了起來,卻依舊止不住喉頭的灼熱感,一連喝了三杯,才痛快地輕籲口氣</p>

“別喝了,先吃點東西,今兒個小佟姊拿了些紅薯去跟隔壁許大娘換了一兩肉,熬成肉糜粥,你趕緊趁熱吃,待會還得喝一帖藥呢”身為雙生子老大,燒餅說起話來總是穩重了些</p>

唐子征瞪著燒餅遞來的碗,眉頭微蹙著“幹麽還特地替我熬粥?紅薯也很好吃啊,要換這一兩肉,非得要拿個十來條才換得到,太浪費了”唐子征小小年紀已經很能體會杜小佟的難處,只會偶爾跟她撒嬌要包子吃</p>

“可是換都換了,你就吃吧,趕緊把身體養好,才有法子幫小佟姊”燒餅說著,餘光瞥見藺仲勳從頭到尾盯著他,目光雖是慵懶閑散,但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有點冷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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